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節錄至自由副刊  草原上的情人 


◎陳斐翡 攝影◎尹珪烈、陳斐翡


 


在大家面前

別說出我倆情意

若是心中有情

就讓你的眼睛告訴我

──西藏民謠

從青海湖延伸南下直抵四川西北部,綿延著一望無際的草原,這片土地上自古世居著天性豪邁爽朗的藏族牧人,大致以巴顏喀喇山為界,以北的地區藏人稱之為「安多」,南部就叫作「康」。

 夏季裡,當野花滿山遍野開放,便是賽馬會舉辦的時節到了。康區的人尤其喜愛馬,也愛玩耍,他們舉辦的賽馬會總是盛大熱鬧。

 在青海南端的草原趕上了賽馬會,只是一座小村落舉辦的,男女老少圍坐在草原上,喝茶、吃點心,觀看比賽的進行;牽著心愛的馬逛來逛去的,多是長髮上繫著紅絲繩、戴上牛仔帽的康巴漢子;康巴是藏語,意思是康區的人,康巴漢子就是指康區的男人,身形特別高大魁梧,個性更是豪爽直接,不論走到哪裡都十分引人矚目。

 我在草原上也選了一個位置,身邊不遠處圍坐著一個家族,孩子們在我身邊跑來跑去,有時停下來跟我聊天,教我說藏語,一個人的時候,我的視線落在前方,那裡是延伸向藍色晴空的美麗草原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自己竟然哼著歌,風很涼,但空氣卻非常乾淨,鼻間有著陽光暖暖的氣息。

 然後,我注意到對面有一雙盯著我的眼睛,每次我從遠方拉回視線,就發現他盯著我的臉,幾乎動也不動地,目光凝止在我臉上,覺得那眼神有些兇,我心裡納悶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?那人為什麼那樣瞪著我呢?不禁回望著他,他依然看著我,臉上竟然一點表情也沒有。

 過了一段時間,坐在身邊的康巴少年,用手肘撞了我一下,低聲附在我耳邊說:「他,愛你了。」啊?我想我應該聽錯了,少年又重複了一次。我轉頭驚訝地瞪著這個少年,想確定他是不是在開我玩笑,他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,臉上卻紅紅的,樣子有些彆扭。

 「你說什麼?不要亂開玩笑喔。」我斜瞪他一眼,警告他。他一臉無辜地說:「你不愛他,就不要看他,你再看他,他等一下衝過來喔。」

 我想這個小孩真頑皮,年紀小小就說什麼愛不愛的來開大人玩笑,真是不應該。沒料到那狠狠盯著我的人,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衝過來,搶走了我的筆記本,便飛快地跑開,我愣在當場。這才知道少年不是唬我的,少年和他的朋友們也注意到我的慘事,聚在一起幫我想辦法,最後我乖乖聽從這群小孩們的意見,拜託一位喇嘛去幫我要回來。嚇得我一拿回筆記本,便衝上任何一輛可以離開賽馬會場的卡車,逃走。

 另一次搭乘巴士穿越草原,巴士司機和他的助手都是年輕小伙子,車上響亮地放著民謠音樂,高亢的歌聲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,明亮的陽光照進車裡,司機和助理先生顯得特別有精神,一面開車、聊天,還一面哼著歌。

 中途上來二位姑娘,姑娘的家人們送行直接送到車上來了,包括媽媽、阿姨之類的長輩,還有一個哭啼啼的娃娃,就像不願離開母親似地,緊緊黏在其中一位姑娘身上,哄了半天,好不容易才願意鬆手,被抱離開,這群送行的人才依依不捨抱著娃娃下車去。司機和助手兩人都好耐性,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,既不催也不趕,助手先生還讓出司機後方第一排的好位置給姑娘,自己坐到引擎蓋上去了。

 緣分也許是從這裡開始的。助手先生坐在司機旁的引擎蓋上,不是面對行使的方向,卻整個人面朝著後方,視線停在剛才那位姑娘的臉上,她也回望著他,兩人四目相對,車子沿著顛簸路面行進,不斷搖晃跳動,但他們固著的視線一點也不受阻礙。我狐疑著發生了什麼事,他們為什麼目不轉睛狠狠地盯著對方呢?

 然後,姑娘開始笑了,和身邊另一位同行的姑娘交頭接耳一番,銀鈴般爽朗的笑聲更加響亮,隨著車身震動,呵呵地傳開來。助手先生唇邊也漾著微笑,這時我才明白,適才在他們凝望的視線裡,是一陣電光火石、霹靂啪啦,他們「煞」到對方了。姑娘拿下牛仔帽,遮著自己的臉,拿出小鏡子偷偷照著自己的臉,手指著著粉抹到臉上,再沾上一點口紅擦在唇上,抿著嘴對鏡笑了半晌,才偷偷收拾起這些小工具,戴回帽子,繼續望著這位小伙子。

 小伙子在姑娘遮住臉之後也移開了目光,和他的司機朋友聊了幾句,再和前座的老母親講幾句,但餘光似乎一直注意著姑娘的舉動,姑娘一拿下帽子,他也心電感應般地迅速轉過身來,再度盯視著姑娘。

 姑娘補過妝的臉似乎是明顯的暗示,小夥子彷彿受到了鼓勵,當車子猛然一煞車,躲開大坑洞,姑娘身體向前一傾,他馬上熱情地伸直手臂去扶,這下他就重心不穩了,車子猛地一加油,他往前一撲,剛好就撲進姑娘懷裡,然後開玩笑地搶走了姑娘的帽子,姑娘當然要搶回來,撲向前,在一陣嘻笑之間,順著車行晃蕩,姑娘順勢被拉坐在小夥子的腿上。

 我坐在姑娘們的斜後方,看著眼前這一幕,完全傻住了。他們兩個人懷抱著,旁若無人般,卿卿我我起來。事實上,車上所有人好像也都沒看見似的,包括姑娘的朋友、司機先生、小夥子的母親,以及我身旁、身後的所有乘客,除了我以外,沒有一個人注意眼前發生的事。

 雖然坐在巴士上,他們就坐在我眼前,但我反倒像是一個偷窺者,偷偷望進了人家屋子裡似的。只覺自己的臉熱辣辣地,接下來一雙眼睛真不知該往哪裡放了。

 其實依據西藏傳統,婚姻並不是固守一夫一妻的,兩性關係十分開放,已婚者依然可以追求其他對象,女性不一定只能扮演被動的腳色,她們也可以主動選擇情人,鼓勵對方來追求她。只要不是在丈夫或妻子面前追求情人,大家都可以睜一隻眼、閉一隻眼,大方得很。

 豪邁不羈。在書裡見過這樣形容藏族人,親眼見到才明白,是如何地豪邁和不受拘束,不掩飾、不做作,愛就是愛了,不愛了也不勉強,真的瀟灑呢。在藏區裡,經常聽到一夫多妻,或是一妻多夫的事,卻從沒聽過「情殺」這種事。這對我們台灣人來說,應該是難以想像的吧。

 我對藏族女人尤其欽服,比起她們,覺得自己真是放不開的小家子氣。在田裡、牧場裡,將辮子紮起,袍子一撈,扛東搬西地,動作俐落,所有男人做的活兒,她們幾乎都能勝任;到了廚房裡,生火做飯,轉來轉去,料理一家大小的事;奶孩子的時候,是最溫柔的母親;面對情人,像草原上初春綻放的花顏,如年少一樣熱情。膽怯的時候,我總會想起她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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